想为他们写下一万种相爱的方式。

【翔叶/叶翔】八声甘州(上)

*古代架空paro,故将军叶和小狐狸翔

小短篇,两发完结。灵感来源是《李广传》和稼轩的《八声甘州》(标题)


叶修家的鸡连丢三天了。

他有点郁闷,虽然他不太介意鸡本身是多一只还是少一只,但是这些鸡是苏沐橙送的,说是让他养着解闷儿,养肥了还能托人拿到县城换点小钱。

他原本是不太乐意的,一是不爱饲弄这些小玩意儿,二是不想被一群叽叽咕咕没完的肥鸟扰清净。他如今虽当了故将军,但如果真去每天种菜喂鸡的,总还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不过苏沐橙都派人专程送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再兴师动众地运回去,只好在院门口就地搭了个鸡圈,不情不愿当起了田舍翁。

说起来叶修这鸡养得倒也省心,早起只管把门一开,放鸡出去满山找吃的,到了日暮时分,找个碗儿盆儿敲两下,每次都能一只不少地回来。一个月下来不但没费几口粮,还多了几只格外亢奋的公鸡日日叫他起床,算起来倒也还不亏。

 

然而这几天他每次起来放鸡的时候,总会发现鸡圈里的鸡比前一晚少了一只。

叶修加高了围栏,还在鸡圈外下了一圈儿陷阱,但是第三天的时候,他唯一一只会下蛋的芦花鸡还是不翼而飞了。

围栏和陷阱完好无损,鸡圈里也没有野兽咬死鸡的血迹。

这近邻远邻都没几个的荒郊野岭,总不至于有人摸着黑专程跑好几里地来偷他一只鸡吧?

要真那样,怎么着也得把他这一院子连鸡带蛋全顺走了才偷得回本儿啊。

叶修一边胡乱琢磨,一边敲着盆儿叫鸡回家。他思来想去,决定今晚守着鸡圈亲自捉贼。

吃过晚饭,他照例看了会儿书,等到平日里休息的时间,他便装模做样地吹熄了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他等着等着就开始走神。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这样的深夜里等待着,等过前线的战报,等过后方主力的支援,还在铁牢内等过生死攸关的旨意。

不过还真没等过贼。

还是个偷鸡的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灭了灯之后没过多久,外面院篱上了闩的门吱地一声开了。

叶修心下一惊:野兽怎么开得了门,难不成真是个人?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榻,悄悄摸到门边,从门缝里朝外看去。

月亮还没升起来,院里一片昏暗,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立在不远处,似乎正想朝院内走。

这还了得?

竟然还真有脑子长了坑儿的跑来偷将军的鸡!

叶修眯着眼估计了一下距离,还行,冲出去的话那小子跑不了。

他沉了沉气,猛地一脚踹开门,以带兵冲锋的速度杀到那人跟前,右手一把将人按住,左手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刷地甩亮了朝前一凑,照亮了那人的身影。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愣在了原地。

面前哪里是他想象中面目猥琐的偷鸡贼,只见此人长身玉立,眉眼如削,分明是个丰神俊茂的少年郎。

还是个被他吓得魂儿都飞了的少年郎。

 

偷鸡?

这么个俊哥儿?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叶修当机立断,松开手朝后退了半步:“这位小兄弟,深夜到访寒舍,有何贵干?”

那少年回过神来,忙一脸慌乱地作揖道:“我……我迷路了,想来这里讨个住处……”

叶修弯腰扶他:“客气了,行路劳顿,快进来歇歇脚。”

叶修一边引他进屋,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小哥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连个行囊都没带?”

“本来是要去县城的,没想到迷路了。我只带了一日的口粮,水囊也不小心滚到山下了。”少年有点局促,眼睛盯着叶修背后,越发让人察觉到到他俊朗眉目间还未褪干净的少年稚气。

就这还偷鸡?光冲着他这张纯良无辜的脸他都不能是偷鸡的。

 

“我这还有些饭食,你要是不嫌弃,我热盅小酒,将就填填肚子吧。”叶修安顿好少年,转身去了厨房。

没过半晌,他端回一个砂锅放到桌上,扭头又走。少年一看,连忙站起来跟上他:“我帮你。”

叶修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干活?”

不过他嘴上客气,倒也没真的阻拦。他让少年拿回去两个小汤碗,自己一手拎酒一手拎杯子,跟在他身后溜达着回去了。

两人在桌边坐定,叶修一掀开砂锅盖,一阵扑鼻的香气便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对面少年的眼神跟着就直了,叶修感觉自己几乎都能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

他笑着端过少年的碗给他盛汤:“香吗?”

少年忙不迭点头,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端碗的手。

叶修跟着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香就行,专门熬的。”

少年像是被他这夹杂着额外亲昵的后半句吓到了,猛地抬起头瞪着叶修。

叶修和他对视片刻,噗地笑了出来,伸长胳膊把碗放到他面前:“开玩笑的,这一会儿怎么能炖出来,下午做好的,本来要留到明天早上再吃,你刚巧赶上了。”

少年显然不适应这种刚见面就逗人玩儿的行为,一时从耳垂红到了脖颈,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谢谢。”

他脸这么一红,浑身那股直率劲儿瞬间冲淡不少,刚才未经世事的青涩感又不知从哪涌出来,几乎有些诱人,在叶修心底小小冒了个头。

少年低头盯着鸡汤,手里的勺子碰在瓷碗沿儿上,叮地一声响。

叶修这才回过神来,他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敝姓叶,叶修,小哥怎么称呼?”

少年抬起头,眼神清亮:“我叫孙翔。”

孙翔,叶修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好名字。

他站起身,又去给孙翔盛了一碗米饭,孙翔接过碗:“你不吃吗?”

“不吃,晚上吃过了,我喝酒就行。”叶修说着,拿起两人的杯子斟满微烫的酒,送到孙翔面前:“来。”

孙翔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杯子,和叶修轻轻碰了碰,一饮而尽。

 

孙翔是被外面几只扯着嗓子打鸣的公鸡吵醒的。

他翻了个身,头有点疼,好半天才攒够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力气。

他从床上跳下来,使劲晃了晃头,两条前腿两条后腿在地上轮流抻直了一遍,这才算是圆满完成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懒腰。

等等,几条腿?

孙翔忽地一下站直了,低头看向自己——没错,四条腿儿,一身发亮的红色皮毛,身后还有条蓬蓬的大尾巴。

孙翔人傻了。

他记得昨天叶修留他吃晚饭,他一个人喝完了大半个砂锅的鸡汤,然后跟着叶修喝了点酒,然后……

然后他就醉过去了。

孙翔僵在原地片刻,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慌忙一抖毛变回少年模样,一身长衫跟着他的动作呼地抖落到脚面,掀起一阵小小的风。

门吱地一声开了,叶修端着两碗粥走进来,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站在床边的孙翔:“哎呦,醒了?”还没等孙翔吱声,他把碗放到桌上,又道:“还去县城吗?”

孙翔愣了愣,没听出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半晌没回答。

“不去了就到厨房端碗,别在这傻站着。”叶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补了一句:“小狐狸。”

孙翔的脑子嗡的一下,彻底卡死了。

 

直到他恍恍惚惚走进厨房,叶修朝他手里塞了一盘菜,他才舌头打着结开了口:“你……你不怕我吗?”

叶修手里切着牛肉,连头都没抬:“世间比鬼怪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一个小狐狸,有什么吓人的?”

被他评价为‘没什么吓人’的孙翔急了,反驳道:“我不是小狐狸,我比你大好几百岁!”

“你那好几百岁都是人形吗?”

“……不是。”

“那就完事了,当人的时间我比你长。”叶修摆摆手:“快走,一会饭凉了。”

孙翔端着盘子回到卧房,还没等他坐定,叶修冷不丁地开了口:“我那鸡也是你顺走的吧?”

 孙翔一个激灵,差点结结实实坐到地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叶修,只见那人面不改色地喝着粥,语气波澜不惊:“有钱吗?”

孙翔摇头。

“那你怎么赔我?我那鸡还下蛋呢。”叶修慢条斯理地抬眼看了一眼孙翔:“要不……

“你留我这打杂吧。”

 

 

孙翔万万没想到,自己修成人形还没两天,就得沦落到给人打杂的地步。

不过虽说是打杂,但叶修家又不是酒馆,没那么多活儿能让他干,做饭洗碗这种“高难度”家务叶修还嫌弃他。平日里帮忙劈个柴种个菜,等到叶修舞枪弄剑、读书写信的时候,他就只管躺在院里晒太阳,偶尔和叶修聊聊天,还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小日子实在是惬意得一言难尽。

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每顿饭都是清汤寡水一桌绿,看着就没胃口,好在叶修会给他的白粥里放肉丝,倒也勉强能下咽。

今日份清汤寡水的午饭过后,孙翔照例窝在院里的藤椅上眯着眼睛出神。

今天的天格外蓝,零星几片云在头顶散心,散着散着就溜到屋檐背后躲太阳。

孙翔倒是不怕太阳,屋顶上的麻雀也不怕。它们大概每天都闲得发慌,从来不管有没有扰人清静,在屋脊上叽叽喳喳扑扇着翅膀跳个没完,咋咋呼呼地简直像打了鸡血。

虽然有点烦人,但看起来还是挺好吃的……

“孙翔——”

一屋顶的麻雀扑棱棱全飞了,半只脚已经迷迷糊糊踩进梦乡的孙翔被这一嗓子吓得浑身一激灵,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要是他还是狐狸,估计现在毛都炸成花儿了。

孙翔带着小风冲进房间:“干嘛?”

“帮我研墨。”叶修朝一边的桌案抬了抬下巴。

“你不是还在床上躺着吗?”

“你就不能先磨着吗?”

孙翔翻了个白眼拿起一旁的墨锭,不跟他说话了。

真的,有时候要论起烦人,一个每天在午后太阳最好的时候给他找活干的叶修顶得上一百只在他耳边扯着嗓子骂街的麻雀了。

 

孙翔手里捏着墨锭转圈儿,眼睛也没闲着。他在叶修的书桌上扫了一圈,被桌角一张纸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把它从一摞字纸中抽出来念上面的字:“四时风月一闲身,无用人,诗酒乐天真。”

他挑了挑眉:“你写的?”

“字儿我写的。”

“这句话呢?”

“不是。”

“我也觉得。”

叶修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写的?”

“猜的。”孙翔啧了一声,半偏过头看他:“磨完了,你还写不写?”

“写。”叶修偏着头伸了个懒腰,声音绷在嗓子眼儿里,脖颈上肌肉跟着他的动作牵拉出好看的线条,然后定住不动了。

“……你在干嘛?”孙翔无语地盯着他。

“准备下床。”叶修深深呼出来一口气,全身跟着松下来,停顿片刻道:“不想下来了,要不你帮我写?”

孙翔不想和他说话,并翻了今天的第不知多少次白眼。

 

叶修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一只胳膊支在脑袋下面,另一只胳膊冲着书桌的方向指手画脚:“拿左边那个信笺,对对对就那个,你随便找支笔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少天弟如晤:闻弟上月与故友游京郊旧地,甚喜。犹记京郊西山有一瀑布,飞珠卷雪,其溪中水尤清冽,风清日丽之时,日采耀崖射水,光丽烁目。想我与弟年少时,亦尝呼鹰嗾犬,并三五好友于此地饮酒打猎,不胜快活。然此后军务倥偬,又蒙难离京,再不曾有此等赏心乐事……”

孙翔按着叶修的指挥写完了信,他一边给信封好口,一边问叶修:“你这信要怎么寄出去?”

“过两日县城有集,可以托附近村子里去赶集的村民交给官驿,让进京的邮差捎带回去。”

孙翔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信里说的那个瀑布,很漂亮吗?”

“嗯?”叶修愣了愣,笑了出来:“其实也没有多漂亮,但那时候快活啊,一群人玩乐喝酒的,看什么都好看。”

孙翔沉默片刻,突然回过头来:“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处瀑布,水也很清,你要去看吗?”

 

一直到跟着孙翔绕过了好几片小树林,叶修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不过他也没去多琢磨——从刚刚拐过弯起,他就能听到不远处的水声了。

孙翔带着他从一堆长得格外不拘小节的树丛里钻出来,扬手一指:“就这儿。”

叶修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在树冠的缝隙里窥见了一道自崖顶踊跃而下的水帘。

他愣了一下,伸手拨开树丛朝水边走去。孙翔跟在他后面,看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叶修没说话,眼睛盯着瀑布,好一会才回答:“没事。”

像。太像了。

日暮斜阳里,茂林回石的掩映中,悬泉宛转而下。

叶修没想到孙翔带他来的地方会和他的记忆这么相像,也许这种山间的野瀑布本来就是到处都如出一辙。然而他刚刚才怀念完自己少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此时又被这种异乡旧景当头一击,恍惚间不免一阵心神激荡,愣是没反应过来孙翔问了什么。

而孙翔显然不满意他这种敷衍的回答,继续追问:“好看吗?”

“好看,”叶修被他这种直截了当的问法逗笑了:“特别好看,比我信里写得好看。”

孙翔哦了一声,被他这语气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偏过头不知在左顾右盼些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叶修突然开口:“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离京。”

孙翔:“啊?啊……”其实是想问的,但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叶修顿了一下,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景和初年,皇上刚刚登基,北面蛮族趁新皇根基未稳,大举进攻。我与少天和其他几位将军一起带兵御敌。

“蛮人国力本就不如我朝,我们与之周旋近一年,连着几场大胜。眼看着战事将歇,谁料蛮人不知从哪弄来一批精甲武器,和混进我军的奸细里应外合,大举反攻。”

“最后呢?”孙翔追问。

“赢了。”

“那为什么你还要离京?”

“……”叶修的眼皮朝下垂了垂,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我朝五十万大军损伤过半。我所领士卒,近乎全军覆没。

“那些内奸,原本也都是我的麾下。

“指挥失误,再加上御下不严。我没有被扣上通敌的罪名,还能和你在这讲这些,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孙翔愣愣地盯着叶修的背影,瀑布的水声轰鸣着落到耳朵里,他却觉得周围只有一片快要凝固住了的沉默,压得胸口沉甸甸地发闷。然而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僵在原地,任由各种尝不出滋味的心情乱作一团,死死堵在嗓子眼儿里。

过了许久,孙翔犹豫着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了叶修的袖子:“……对不起。”

孙翔自己也不知道说个对不起为什么要捏袖子,他就是单纯想攥住点什么东西,叶修身上的。

叶修有点错愕地回头看他,眼里随即浮起来笑意:“对不起什么?我自己要说的。”

“我……”孙翔迟疑了一下:“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点才带你过来的。”

 

这次轮到叶修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有不开心吗?叶修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自己和黄少天的那封信上。

“此后军务倥偬,又蒙难离京,再不曾有此等赏心乐事。”

自古那些遭贬黜的文人将相,虽说不敢愤懑太过,但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总归要或轻或重地出几口怨言。到了叶修这里,却没人听过他叹一口气。

离京休养、隐居避世,甚至还养了一群鸡和一只狐狸,倘若别人不知道,恐怕得以为他是功成名就,挂印养老来了。

这样不以为意久了,那些面对陈年旧事才会一闪而过的唏嘘,那些沉甸甸压在心里落了灰的块垒,每每都被他和信笺一起轻描淡写地封好,等着在漫长的时光里消磨掉流露出的那一点真情实感。

谁承想这一点微不可察的真心,竟还没等到随着驿使上京,就让孙翔半路截了去。

还拿来认认真真告诉他:“我想让你开心点。”

叶修心底一暖,手指跟着不自觉动了动,立刻发觉自己的袖子还被孙翔捏着,失笑道:“挺好,小狐狸没白养。”

孙翔一把松了他的袖子,抬起头瞪着他:“谁让你养了?我帮你干活了行吗?”

“哎说得对,干活了不算养。”叶修在他头上撸了两把:“来变个耳朵出来给摸摸。”

孙翔一把拍掉他的手:“摸你自己的去吧!”

叶修跟在他后面笑个没完,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猝不及防地开口:“谢谢。”

孙翔被他这突然正儿八经的声音激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不客气。”

“晚上给你炖鸡吃。”

“我要鸡腿,俩。”

“行。”叶修被他的语气逗乐了,笑了两声,边走边哼起了小曲儿。

孙翔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地被风吹散开:“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尽樽前有限杯。回头沧海又尘飞……”最后一句只唱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下一句呢?”孙翔回头问他。

“下一句不唱了。”叶修笑着回答他:“过两天县城的大集,我带你一起去吧?”

“嗯?去赶集干嘛?”

“带你见见世面,再买只鸡,上次那只母鸡都让你给我吓得不生蛋了。”

“……好。”

 

叶修家没有多余的客房,晚上孙翔通常都会变回原形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白天叶修起得早,孙翔便窝在被子里接着睡,一直等到叶修过来叫他吃早饭才起床。

然而今天天还没亮利索,叶修就抓着孙翔的前腿把他从被子里揪了出来:“快起来,带你赶集去。”

孙翔紧紧闭着眼睛,使劲一抽把爪子从叶修的手里抽了出来,嫌他吵似的捂住眼睛窝成一团。然而旁边有一个不厌其烦扒拉他爪子的叶修,这觉算是没法睡了。

孙翔一脚蹬开叶修的手从床上爬起来,懒腰都还没顾上伸,先呼啦啦甩了叶修一脸毛。

“哎这小暴脾气。”叶修抹了一把脸:“快起来,饭在桌上,吃完就走。”

叶修说的集市在最近的县城,平日城中也有不少小商小贩,但远没有每月逢五逢十的大集热闹。孙翔跟着他在人流中转来转去,耳边全是扯着嗓子的吆喝和零零碎碎的讨价还价声,只觉得头晕眼花,跟上叶修都有点费力。

孙翔正想叫住他,走在前面的叶修却突然回过头笑着停下了脚步等他:“人多吧?”他绕到孙翔身后,一只手扶到他肩上:“你走前面,一会儿再挤丢了。”

孙翔猝然跟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也没顾上反驳——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他修为不深,不得不时刻担心一紧张露出什么狐狸尾巴来。

叶修像是看出了他的焦灼,推着他朝集市人少的角落走去。这边都是些花花草草和小玩意儿,没有卖菜的那边拥挤。叶修一边带着孙翔四处乱逛,一边在他身后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儿,买两盆回家栽到院子里。”

他俩被嘈杂的人群包围着,互相交谈都听不太清楚,叶修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贴到了孙翔耳边,温热的呼吸顺着皮肤轻轻擦过来,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鬓边的碎发被吹得有点痒。

孙翔的脸跟着就烫了起来。他没敢偏头看叶修,僵着脖子嘟囔了一句“没有”,便逃也似地往前赶了两步,和叶修拉开距离。

被无情甩开的叶修愣了愣,没追上去。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小摊,弯下腰问旁边的摊主:“大娘,你这杜鹃多少钱一盆啊?”

“三十文,我这开的盛,你看看这骨朵儿!”

叶修细细端详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孙翔的后脑勺。

嗯,花骨朵儿是挺多的,颜色也艳,跟孙翔的耳朵尖儿差不多红了。

 

叶修手里拎着杜鹃,嘴里吹着口哨,和还有点心不在焉的孙翔肩并肩溜达着。他带着孙翔挑了只鸡,又去托人送了信,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还没等出城门,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阵喧闹声。

叶修循着声看去,惊呼道:“这是赶上成亲的了?”说着伸手往孙翔肩上一揽:“走,沾沾喜气去。”

那家的府邸早就被左邻右舍围了个水泄不通,叶修跟孙翔站在路边人略少的地方朝里面望去:“新娘子还没来,”叶修说,“再等一会吧。”

他这话说完没多久,两人就听到了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乐声,由远及近,第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匹高头大马,马背上骑着个红光满面的青年。这新郎官长得不算出众,但眉眼间神采飞扬、容光焕发,再让他这身喜服一衬,竟衬出了一派俊朗的神气来。

要是孙翔穿上这一身,肯定更好看。叶修心里暗暗想道。

迎亲的众人从他们面前吹吹打打地走过去,叶修感觉脚下的地面都跟着乐声颤了起来。离大门还有八九步时,有人点上了早已备好的爆竹,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满眼都是热热闹闹的大红色,连周围的温度好像都跟着热了几分。

叶修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中偏头去看孙翔。孙翔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会儿俨然已经看入了神,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线条干净的侧脸上蒙上了一层爆竹燃尽后的青烟,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俩回到家时已近傍晚,等吃完晚饭差不多都到了睡觉的点。孙翔跟着他东奔西跑了一天,此时只想上床瘫着,没想到叶修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了一件红色的圆领袍,非要让他穿上看看。

“就试一下,咱俩身形差不多,你穿上肯定刚好。”叶修举着衣服往他眼前戳。

“我干嘛要试啊,我又不成亲!”孙翔缩在床脚拼死挣扎。

“谁说只有成亲才能穿红的?我没成亲不也有红衣服?”叶修抓着孙翔的胳膊,看起来像是想直接来硬的给他裹身上。

“穿穿穿我穿!你别拧我胳膊!”孙翔伸手推开叶修,跟面前的衣服大眼瞪小眼片刻,最后从鼻子里重重呼出来一口气。

“干嘛?不能反悔啊!”叶修立刻道。

“不反。”孙翔翻了个白眼,右手在自己袖子上拍了一下,一身白衣瞬间变成了大红色。

叶修吓了一跳,眨眨眼端详片刻,伸手捏住他的衣角搓了搓,啧啧称奇道:“可以啊你这个!色儿还挺正的。”

孙翔虽然变狐狸的时候一身赤红,不过维持人形的时候还真没怎么穿过亮色。此时这红红火火的一上身,平日里总是满脸愤世嫉俗的小狐狸刹那就裹上了一身温暖的烟火味,灼目的少年气几乎满溢出来,像长夜里炙热而令人心安的火簇。有那么一瞬间,叶修想到了久违的独自归家时屋里留着的那盏灯。

孙翔瞪他:“看够了吗?”

“没有。”叶修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通,边点头边笑道:“果然好看,要是这一身出门去,大姑娘小丫头给你扔的果子都能够咱吃一年。”

眼看叶修又拿自己消遣,孙翔瞪了他一眼,罕见地没跟他计较。

当然,只是口头上没计较。

孙翔一巴掌拍开叶修的手,一道红光跟着他的动作从叶修袖口窜上去。

“哎——”叶修看着自己身上变得十分喜庆的寝衣,无奈地一伸胳膊:“行吧,看,随便看。”

孙翔的视线在叶修身上扫了一圈,满意地挑挑眉。

“要不今晚你就这么睡吧。”叶修突然开口道。

“这么睡?穿这个?”孙翔一举胳膊,瞪着眼睛抬起头和他对视。

叶修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我是说你别变回狐狸了。”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你想穿着这个睡也不是不行。”

孙翔啧了一声:“你不嫌占地方了?”

“反正床大,挤不着。”叶修拍拍一边的床,“行了快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叶神在瀑布边哼的曲儿是白朴的【中吕】阳春曲,没哼出来的那句是“日月疾,白发故人稀。”

*瀑布的描写借鉴《徐霞客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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